记得儿时夏日，母亲总让我穿一种面料叫“格子瘪绉”的短袖衬衫（俗称香港衫），配上西装短裤相得益彰。西装短裤的用料，不是派力斯就是凡立丁，看上去美妙绝伦。我穿上虽觉得与众不同，不同在什么地方却不知道，记得还配有背带，背带可伸缩，前后一对鳄齿铜夹，铜夹夹在裤子前后腰缘杠杆怎么开通，颇有点风流倜傥的样子。

说起真丝绸缎，就要联想到丝绸之乡吴江震泽。古老而幽静的震泽古镇，有着深厚的历史，地理环境上与浙江南浔毗邻，有“吴头越尾”之称。古迹众多，为纪念大禹治水而造的拱形单孔桥禹迹桥高跨于古镇塘上，桥边是著名的慈云塔，桥塔相映，构成江南水乡特有的人文景观。

据史料记载，宋代称震泽市，元代乃一小市，景况萧条，居民尽数十家。明成化年间（1465-1487）居民增至三四百家，遂由市成镇，正德至嘉靖年间（1522-1566）已发展成地方三里、居民千家的大镇。清代货物并聚，有居民两三千家。震泽自古民以农桑为业，素有“缫丝之乡”之誉。四乡农家所生产的经丝、绸丝集中于此，出售给镇上丝行，由丝行转销给各地客商，由此成为江南蚕丝之首，有诗云：“四面湖光绕，中流塔影悬。获塘西去路，蚕事胜耕田。”

据我父亲回忆，震泽缫丝厂生产的辑显丝最好。新中国成立前，我们家的生丝都用辑显丝，辑显丝的特点是细、圆、匀、坚、白、净、柔、韧，大部分是从震泽丝行所购，用它织造绸缎、瘪绉，恰到好处。

我家有亲戚在震泽，世代育蚕植桑。据父亲所言，震泽蚕家以养蚕为业，小女未成年即习育养蚕，每到三月间，家家闭户准备育蚕事宜，忙得不可开交，各家不相往来，以免不测。说起养蚕，父亲的话匣子就收不住，他抽着烟慢条斯理地说：“让我细细说来。”我就像小孩般认真地听他说。从前蚕户有许多习俗，对蚕事，家家恭而敬之，规矩甚严。蚕农们会在自家门上贴红纸，或挂上自编草帘，此举既有非请莫入之意，又起保暖挡风作用。倘若有外人随意闯入，主人会很不高兴，甚至脸露愠色。养蚕养不好的人家更是忌讳，待外人走后，便会取一束稻草扔出门外，或吐几口唾沫或烧点东西，以将晦气带走，亦谓之“驱鬼”。最令人不解的是蚕农要在自家蚕匾里放些桃叶橘枝，称为“喜头”，认为这是能使蚕长大吐丝的吉祥物。也有人摘一朵玫瑰之类的红花放在蚕匾里，称作“蚕花”，以此来预祝蚕年丰收。

蚕农称蚕为蚕神，倍存敬畏之心。据史料记载，养蚕有不少禁忌，已婚妇女在养蚕期间，要孤眠净身，以示对蚕神的虔敬。有诗云：“四月桃花蚕苗苗，柴房孤身过良宵。”其次还不能到别人家屋子旁捉草，不能在地里浇粪，炒菜时不能起油锅，谨防影响蚕的成长。蚕农盼茧丝丰收心切、含辛茹苦费尽心机由此可见一斑。养蚕一年为两季，分为头蚕二蚕，相当于现在的春蚕与夏蚕。春蚕一般比夏蚕收获多，民间有“春蚕半年粮”的说法。蚕农非常辛苦，半夜多次起床，为蚕添食净污，擦地驱鼠，如此这般的养蚕习俗，至今毁之已尽。四十五年前，我去震泽曾住在亲戚家，目睹蚕家养蚕的艰辛与忙碌。随着时代变迁，亲戚家拆迁了，过上了城里的生活，再不养蚕。

旧时震泽浙江人居多，苏北散民大多居太湖边，以渔业为生。古镇男子多经商，“古镇十家八家商，还有两家等开张。”女儿缫丝已成历代习惯。古镇烟火气十足，人多成集，物盛为市，人们日出而作，日落而息，日子倒也悠然自得。

旧时镇上几乎没什么娱乐活动，老街的红声书场很受镇民蚕农喜爱，当年听书是最接地气的娱乐生活。书场主朱金海，绰号“织里阿四”，朱先生四海豁达、扶贫济困、出手不凡、头脑活络，赢得生意昌盛、有口皆碑。书场一副对联最能体现先生与听客紧连的艺术氛围：“醒木一声尘襟共涤，冰弦数弄雅韵欲流。”从前古镇书场听书人络绎不绝，如今不像从前听客盈门，但还有老蚕农和无所事事的老人前来光顾。几曲弹词开篇，一首首闻而思故的曲调，激起听者对从前的追忆。

震泽人的吃喝习俗近浙江，对羊肉尤为青睐。红烧湖羊是震泽的看家菜，焯，笃，滚，焖，与其说震泽的羊肉是烧出来的，还不如说焖出来的。俗话说“千烧不及一焖”，肉质酥烂，香气四溢，让人回味无穷。震泽有一独特习俗，新客入户，三茶相待。出于礼上之举，熏豆清茶，峰潇糖茶，浮蛋蜜茶，杯杯生情，碗碗留香。

现今震泽老街焕然一新，还保留着明清时代的建筑风范，清代徐氏的师俭堂就是一例，既有清新淡雅之韵，更怀雍容华贵之风。

（原载于《姑苏晚报》2024年09月28日 A08版）

作者：程伟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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